節(jié)選的經典文言文本教什么、如何教,這是筆者設計和實施《秋聲賦(節(jié)選)》一課所面臨的最大挑戰(zhàn)。歐陽修《秋聲賦》原文凡4段,計505字。本課節(jié)選的《秋聲賦(節(jié)選)》唯1段,計139字。且不論思想的深度與廣度,僅就篇幅來看,節(jié)選文本所呈現的內容信息就不足原文的三分之一。
如果,僅就節(jié)選文本教學《秋聲賦》,勢必存在三大問題:首先,原文由秋聲觸發(fā)的人生觀與生活態(tài)度就被完全抽空了,這種抽空是致命的,因為對人生的憂患哲思乃是《秋聲賦》的靈魂和精髓;其次,節(jié)選文本對秋聲一連串文采富麗、聲韻鏗鏘的鋪排式描摹,就完全失去了審美情感的基礎,因為,對秋聲的一個又一個新穎的比喻,所營造的汪洋恣肆、威力無敵的情緒氛圍,背后完全是以悲秋為其情感支點的,情感一旦被懸空,文字與修辭就勢必淪為某種知識與技巧,這同樣也是致命的;最后,《秋聲賦》一文在延續(xù)兩千多年的悲秋文脈中所處的地位、所具有的獨特意義也勢必要落空,因為節(jié)選文本對悲秋文脈的承續(xù)不是顯性的,而是一種草蛇灰線式的伏延,而伏延的意圖和意義只有在行文至作者對秋聲的宏大議論時(集中在第3段),方能彰顯。
那么,如何知難而進、突破上述種種教學障礙呢?
一、蓄勢:引發(fā)深度思考
蓄勢要解決的核心問題只有一個:為什么秋聲會引發(fā)作者這樣強烈的感受而非那樣強烈的感受?學生一旦于此生疑,則進一步思考因秋而起的人生觀與生活態(tài)度就有了飽滿的認知動機與情感張力。
而要讓學生于此生疑,則需要創(chuàng)設三個條件:鎖定重點——以博喻手法描摹秋聲的一連串排比;析出聯(lián)想——對秋聲的描摹既有見聞(聲音的模擬),亦有聯(lián)想(畫面的描繪);體會情緒——所聯(lián)想的種種畫面皆以悲秋為其情感底色。
筆者的教學正是按照這一邏輯秩序設計和展開的。
在初讀感知階段,筆者通過拈出四個“聲字句”,既梳理了節(jié)選文本的寫作順序,也讓學生直觀把握了寫作重點。
但是,對重點內容的把握僅僅只是鎖定還是遠遠不夠的,最需要用力之處在于品讀具體的描摹手法和特色上。對于這一點,筆者一是通過抓住特征詞語“如”來引導學生區(qū)分描摹上的見聞和聯(lián)想,二是引導學生將聯(lián)想的文字還原成具象的畫面和氛圍,三是激活學生的具身認知去親身體驗那個特定的場合與情境。最典型的莫過于“但聞人馬之行聲”的具身還原,現場效果十分理想,學生完全被卷入由自己共同營造的那種緊張、驚悚而且峻烈的氛圍中。
當然,蓄勢做到這一步還沒有完,最終必須讓學生體會到聯(lián)想畫面統(tǒng)一于悲秋的情感底色中,也就是說,必須在“形象”(聯(lián)想畫面)與“情感”(悲秋底色)之間形成一種認知聯(lián)結與情感聯(lián)通。
對此,筆者首先借助學生相對熟悉的詩歌意象,諸如“春風里放紙鳶”“夏風里看水鷗”“北風里別友人”等,使學生覺知到意象背后必然承載情感,并體驗到不同意象所承載的情感是不同的。循此邏輯,再逐一拈出歐陽修對秋聲的三次聯(lián)想“波濤夜驚,風雨驟至”“金鐵皆鳴”“赴敵之兵,銜枚疾走,不聞號令,但聞人馬之行聲”,并逐一感受這些形象背后所折射出來的情感色彩,諸如:害怕、緊張、驚訝、悚懼等。
為了不斷強化如此形象與如此情感之間的聯(lián)結,筆者還采用復沓回環(huán)、一唱三嘆的誦讀方式,通過最感性、最直接的文言文本的組合誦讀,將作者的悲秋情緒渲染到峰值,從而完成蓄勢待發(fā)的教學節(jié)奏。
二、旁通:觸及悲秋文脈
旁通,就是由《秋聲賦(節(jié)選)》的某一意義節(jié)點生發(fā)開去,旁征博引,融會貫通,使學生在一個更為宏闊、更為遼遠的背景中體認作者對秋聲何以作此聯(lián)想、何以生此情感。沒有旁通,或者說,沒有一個更為宏大的敘事背景,則學生對秋聲聯(lián)想的解讀極有可能囿于一般的心理體驗。
而事實上,經典之所以經典,恰恰在于“經典就是將當下的嘈雜之音化作嗡嗡背景聲的作品,而這背景聲同時也是經典存在所不可或缺的。”(卡爾維諾 語)這所謂的“背景聲”,就是橫亙數千年的“悲秋文化”。
從對秋聲的心理體驗看,似乎“異哉”“噫嘻悲哉”的慨嘆只是屬于作者個體,其實不然,貌似純粹個體感受的背后,乃是隱隱藏匿于層層記憶之下偽裝成個人或集體的無意識。這無意識的反應,正是由文化的影響和塑造所致。
基于這樣的課程理解,筆者在教學中采取了如下策略和路徑,以期由個體的悲秋(經驗)引向集體無意識的悲秋(文化),并由集體無意識的悲秋(文化)返觀個體的悲秋(經驗),從而推動學生對文本主旨的深度理解。
一是通過閱讀鏈接,讓學生從知性層面了解悲秋文化。為此,筆者在教學中為學生提供了如下資料:
無論過去還是現在,百花凋零、草木枯萎的秋天,總會引起人們的悲涼和傷感。最早悲嘆秋天的是戰(zhàn)國時期的宋玉,他在《九辯》這首詩的開頭寫道:“悲哉!秋之為氣也。”此后,這種悲秋的文化綿綿不絕,代有其人。
二是通過文脈梳理,讓學生從詩性層面體悟悲秋文化。為此,筆者按歷史秩序引導學生誦讀感受如下悲秋的古典詩句:
萬里悲秋常作客
——[唐]杜甫《登高》
平日悲秋今已老
——[宋]袁去華《惜分飛》
白頭有句獨悲秋
——[元] 董嗣杲《客寓無眠信口賦秋感》
行吟坐嘯獨悲秋
——[明]陳子龍《秋日雜感》
悲秋楚客今逾甚
——[清]朱彝尊《玉樓春》
人間何苦又悲秋
——[近代]王國維《好事近》
最終,通過這樣縱橫交織的資料鏈接,讓學生領悟到,從宋玉開始,綿延了兩千多年,中國文化一直就有這樣一種悲秋的傳統(tǒng)。而這樣的傳統(tǒng)對于當時的歐陽修來說,不能不受其影響、受其感染。
三、對話:點燃人生感悟
對話,自然是學生與歐陽修之間的心靈交流、情感交匯、思想交鋒。之所以要鄭重設置對話環(huán)節(jié),筆者的意圖有三:一是在激活和調動學生自身對秋天的感受和理解,這既是與歐陽修對話的起點,也是與整個悲秋文化對話的支點,無論學生對秋天的體驗是喜是悲、抑或不喜不悲;二是在平等對話中讓學生察覺,各人的地位、境況不同,對秋聲的感受與認知也就千差萬別,悲秋只是秋文化的一種取向,而非唯一取向,就當代學生而言,他們對秋天的生活經歷和閱讀體驗,更多的表現為一種豐收、美好的記憶;三是在喜秋與悲秋的思想交鋒中,產生某種認知張力,促使學生想要更全面的了解歐陽修、更整體的把握《秋聲賦》。
事實上,僅僅停留在文化共感的層面去體認《秋聲賦》的悲秋情思,既是狹隘的,也是膚淺的。因為,《秋聲賦》絕非只是一篇意味消沉、聲調凄切的悲秋之作。如果知人論世、以意逆志,則正如臧克家所言:“他的憂傷,不是為了個人的名利,而是有點先天下之憂的意味在”。
因此,對話的深層意圖在于,為學生深入理解歐陽修在《秋聲賦》中所隱含的對傳統(tǒng)悲秋文化的境域超越播下一顆生命的種子。
筆者在課終為學生呈現了《秋聲賦》的原文,隨著學生的陣陣驚嘆,我也完成了本次教學跟學生之間的最后對話:
師:據我所知,《秋聲賦》這篇原文在我們高中的語文書里。那就意味著,想找到最終答案,你們還得等上幾年工夫?
生:三、四年吧。
師:至少得等上三、四年。有人可能不愿意等,迫不及待想要去讀原文,我先給你們打一支預防針,其實你們剛才的驚嘆已經說明,《秋聲賦》太難了!真的!太難了!當然,如果你愿意知難而進,我佩服。也有人說,那就先等一等吧,欲速則不達,等到了高中再讀,也許真的就完全讀懂了呢。如果你愿意循序漸進,我尊重。但是,對于秋聲,悲?還是不悲?真的是我們每個人值得思考的問題。這個問題有沒有標準答案呢?我不知道。但是,我卻知道,不去思考,不去閱讀,我們永遠不會有答案。
回到文前提出的三大挑戰(zhàn):對人生的憂患哲思被抽空;因悲秋而起的情感體驗被懸空;綿延千年的悲秋文化被落空。
筆者以為,在蓄勢引發(fā)的質疑情境中,被懸空的“因悲秋而起的情感體驗”得到了穩(wěn)健的落實;在旁通所開拓的文化土壤中,被落空的“綿延千年的悲秋文化”也水到渠成地落地了;而更令人欣慰的是,在平等、安全、真誠的多元對話中,極有可能被完全抽空的“對人生的憂患哲思”這一文本主旨的感悟,也有了一個山川異域、靜待花開的可能。
愚以為,更好的教學不是將可能變成現實,恰恰相反,而是將現實變成更大的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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